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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沉渊第17部分阅读(2/1)

    花双蝶暗暗诧异,河神节她倒是听说过,但是没料到连城镇的节日竟是这么晚。现在正值秋末冬初,西门河笼着一层白雾,送灯下去,神灵能好好享受到花果香烛吗?

    谢开言转身要走,花双蝶连忙拉住了她:“我听说华朝的河神节也叫女儿节,是与心上人一起送灯,这样祈福起来,也灵验一些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侧头问:“真的么?”

    花双蝶笑着说:“你拉公子去试试不就知道了?”说着,将谢开言推入旁边的院落里。

    谢开言双手捧着花灯,局促地站在门外,唤了一声:“卓公子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此刻正坐在寝室内,看着桌案上连绵起伏的花草丛,一动也未动。白华束枝,芳香犹在,或浅黄,或绚丽,整整三十株,每次环顾,就像是浏览一遍原野上的秋天。

    他曾站在天阶山崖前,吹奏起一首《杏花天影》,清风震得花瓣卷落,飘拂下去,送给谢开言无以言喻的美景。但是此刻,就在眼前,她回赠给他的更多。

    耳边似乎又传来那声不轻不缓的呼唤:“卓公子。”

    他坐在案榻上回道:“进来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伸手推门,走进寝居里,顿时一阵清香袭来,令她停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卓王孙坐在一片花海里问她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谢开言低头回答:“我想请你一起去放灯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拂袖扇开几枝花,冷淡说道:“我乏了,不去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咬咬唇,轻抬眉眼问道:“公子似乎在生气?”

    卓王孙不说话。

    谢开言悄悄走近几步,试探着问:“难道是因为——我没有知会公子一声,我的课业已满,不再来这里学习的原因?”

    卓王孙依然看着她不说话。

    谢开言左手挽住花灯,踌躇了一下,终于走到他身边,用右手拉住了他的衣袖。“公子息怒,我这就向你赔礼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总算开了口:“怎么赔?”

    谢开言侧过身子,不去看卓王孙,脸颊上浮起一抹红晕,令苍白容颜羞赧不少。“我放下这盏花灯,祝公子福寿安康……”

    “就这样?”

    扭头背对着卓王孙的谢开言抿了抿嘴,又轻声说:“还许下一个女儿家的心愿,希望能时刻见着公子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站了起来,任由谢开言拉着他的袖子,来到西门河边。一株柳树孤零零地站在淡雾里,枝叶挂着霜华,如同绽放着琼花。他看了看,记起来这株柳树的意义。

    他在树下曾要她许诺,没有他的允许,她不准随便离开。

    谢开言站在他身旁,细细瞧着他的脸,看得有些久了,又微微一笑。“你想起了什么?”

    卓王孙不禁抬手抚上她的笑脸,近乎低语道:“你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低头,用双手捧起洁白的兰花灯,闻了闻。“杏香飘渺,随风转徙,有时我睡着,也会闻到这种味道。我在想,那是不是公子特意为我安置的熏香?”

    卓王孙没说什么,只用手压了压她的发顶,将她靠向自己的胸前。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气是多么令他眷念,他闭上眼睛,吻了吻她的头发。

    谢开言稍稍退后,避开了他的怀抱。她捧起花灯,送到他鼻梁下,讨好地说:“你闻闻,是不是很相似?”

    卓王孙深深看了她一眼,果真低头闻了下去。一股清淡杏花香气冲入他的心肺间,薄而飘渺,退得远了,还能勾起血脉里的颤动。他抿紧了唇,低头看着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谢开言转身放开花灯,看着它飘远,一直没有说话。夜风拂过发丝,吹乱了她的眉眼,她又站了会,才说道:“走吧,我送公子回去。”

    一刻钟后,谢开言走回小木屋,取出卓王孙写的那副绢素字帖,垂眼研习一番,对盖大说道:“备纸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曾向盖大当面出示过太子谕令,因此他知道书写纸的质地。他铺开早就准备好的金帛纸,替谢开言研好墨,然后袖手退到一边。

    谢开言轻提一口气,握笔疾书,参照卓王孙字体神韵写了一道阵前谕令:事兹重大,午后攻城。

    夜风从小木窗穿过,吹干了墨字。盖大上前查看,叹道:“竟然能写得分毫不差,谢姑娘果然是奇才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收拾砚台,苦笑道:“盖大哥又在取笑我。”

    盖大小心收好谕令,道:“指令已经有了,不过阵前叫将,还必须出示金牌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道:“令牌在卓王孙身上,我明天再取。”

    今晚她已经摸过卓王孙的腰身,胸口触及到一点坚硬,她便知道他随身带着令牌,就安放在左怀。猜测获得求证之后,她退出了他的怀抱,避免打草惊蛇。

    只因她知道,卓王孙聪明过人,稍稍做错一步,会被他看出全局。

    她也知道,在卓王孙已经下过最后一战的谕令之后,她赶到城头,向都尉阎海变更作战时间,更是行凶踏险的事情。阎海军队是久经沙场的正规军,不像巴图杂军那么好糊弄,以他明锐的感知能力,他甚至会怀疑变更指令的真假,直接冲进城来。

    所以,她必须稳住局势,不能漏过任何一个细节。

    当夜,谢开言细细捣碎晒干了的青杏,将它们磨成粉末,再注入丛苏子药水,装进布袋过滤。待药水变得清澈无垢时,她取过一副棋,将棋子浸泡在水中,再捞干,如数放进盒内。

    盖大请来一位精细的绣工给谢开言装扮,一切妥当后,谢开言铺开如雾般的裙裾,安然坐在椅子里,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窗外虫鸣之声隐去,清露滴响,坠入初阳拂照的大地。

    谢开言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天亮了。

    最后一战来临。

    55伏击

    咚——

    咚——

    咚——

    辽阔秋原上传来三声沉厚鼓响,栖息在骆驼荆棘树上的老鸹被惊起,呱地惨叫着飞向铅灰天空。连城镇的马队、征夫、青年壮丁依次从自家篱笆院门走出,聚集到方砖街道上,背起长弓箭鞘,系紧头巾及马刀,自发合成一股人流。他们都不说话,沉默着向大门走去,远远望见,像是黑压压的一片云。

    爷娘互相搀扶,站在篱笆旁,泪眼看着孩子走远。年轻的妻子们紧咬住唇,尾随队伍之后,偷偷地再送了一程。盖大单马立在城门一侧,阅兵完毕,一提缰绳,风一般跑到小木屋前。

    一袭雪白衣裙的谢开言正等在了沙枣树下,微微笑着看他。

    盖大喉头一阵发紧,他迅速翻身下马,抱拳说道:“保重,妹子。”他用男子汉的行军礼对她施以敬意。

    只因她配得起。

    很早以前,他或许不明白刑律堂为何要推选一个姑娘做预备族长,担负起五万弟子的教训。现在看到这座孤城,看着她微笑如昨的脸,他终于明白了,勇者的胆识、智者的聪慧与性别无关。

    她以一道瘦弱的肩膀,承担全城的危亡。

    城空,敌众,三百口子民性命需要她来保护。但一到午后,她站在城墙之上,面对的却是一千数目的虎狼骑军。

    她该怎么办?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?

    盖大不敢想,也不能想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,就在今天,他必须领军出战,将空城完全交付给她。

    谢开言如何不懂盖大的心思?她连忙走上前,托住他的手臂,只是笑道:“盖将军十六岁起义兵讨伐贼寇,筑坛祭天以还,英雄胆气震铄古今。时隔十七年后,盖将军起军鼓秋原大点兵,以壮阔鼓声祭告天地,战神已经归来。”

    盖大勒紧齐额头盔,眉目跳动,口中不能言语。

    谢开言牵来马匹,看着他踏上战马,持起树枝敲向马股,朗声道:“天不屈才,盖将军必定得胜而还!”

    盖大纵马径直驰去,留下那道孤单的身影,不回头。

    得得响的马蹄寂寥地传遍内城街道。内城的民众接到讯号,纷纷紧闭门窗,再次回头检查负重物资家产的马车是否捆好了绳子。再过不久,会有人带着他们撤离。

    内城高楼之内,住着马一紫全家,此时马家人正围着八宝桌喝汤。

    马一紫并不知道就在昨晚,盖大暗中通知了各家各户,对他们说道:“明日一战极为凶险,华朝人很有可能派兵来占城,将我们驱逐出去,再将老弱者杀光。如果你们想活命,想家里人无事,就随着阿驻走,明日撤出这座城,千万不要泄露了风声。”

    阿驻是盖大留在城内的亲信之一,负责组织民众撤离,他知道退出城后的路线,确保这批人不会走错路、陷入沙池。

    绝大多数民众信服盖大,见他说得慎重,纷纷点头答应。他们的孩子或者丈夫就在盖家军里,跟着阿驻走,等于回到了亲人那里去。何况这十年间,正是因为不满华朝的□、对南翎遗民的轻视,他们才聚集此处,等着新一任首领的指引。

    据悉,二皇子还没有死。只要皇族血裔没有灭绝,总归有希望杀回去。即使眼下不能立国,至少能免于奴役免于屠戮,让他们维持起最后一点尊严。

    连城镇是三朝流民混杂之地,除去南翎心腹家庭,还有华朝与北理的流亡者,占了总人数的一成。盖大本着慈悲心怀,也通知了他们。但凡有不走的,盖大便道声“得罪了”,将那些人全部捆起来,丢进地窖里关一夜。

    盖大熬了一个昼夜,连番处理诸多事情,并不觉得疲倦。他的人缘极好,在连城镇很有影响力,是以他振臂一呼,几乎是全镇响应。

    秋原上,整理排列着他的子弟兵,眼里没有恐慌,挺立的身躯不输于雪铠银骑的华朝精兵。

    盖大单马站在队前,一一巡视全阵,喝道:“束甲!”

    众兵士勒紧土黄|色胸甲,扎紧头盔。

    “钳马!”

    众兵士钳住马嘴,安抚马匹。

    “出战!”

    一声呼喝之后,盖大当先冲向无边无际的原野。秋阳从云层中冲破出来,洒下光芒,照亮了他前进的路。他的身后是一千子弟兵,随后,还有虎视眈眈的华朝骑兵跟着。

    同一片原野之上,另一批人隐匿在北方村落里,筑土墙、立栅栏,摆出最迷幻的“四甲阵”藏起自己的行踪。

    太阳斜照,墙头上灰尘飞扬,看不见里面的动静。

    土城呈方形,正对着一截黄岩断壁,断壁之上,策马立着一道银色身影。银铠白羽,面容俊秀,即使来到战场,他的眸子也是温文可亲,乍一看,还以为遇见了儒生。

    可是他的身份不容小觑,此刻站在这里,也是领了太子沉渊的谕令:带三千箭羽卫剿灭谢照轻骑。

    箭羽卫连夜调度,稍作休整,齐齐给马上了夹嚼,赶赴战场,军容肃整地站在了左迁身后。无论风沙多么大,他们的马蹄没有后退一步。

    一阵黄风吹来,卷起左迁玉冠上的银络丝绦,自东向西飘荡着。左迁久侯不动,正是等着风向,一切如自家公子说的那样:巳时一刻东风起,攒射西北角,乱甲位,活埋此城。

    风越来越大,涨势顺利。

    左迁扬起左手,朗声道:“摆阵!”

    从竖列阵型中分出十队刀斧手,左手举起二十枝淋了藏油的箭羽,点燃,脚下迅速跑位,成鱼丽之阵拉开间疏距离。

    左迁再道:“弓箭手准备!”

    骑兵纵马奔向刀斧手,探身取火箭,扣弦,用箭矢斜指上天。

    左迁最后一声令喝:“破阵!”

    顿时箭如羽发,齐齐飞射土城西北,火星四溅,拉出一道一道浓郁的烟雾。不大一会,土城角落里遥遥升起一股浓烟,隐约传来人声呐喊,似乎有所马蚤乱。

    左迁拉开银色长弓,聚目于栅栏之上,三指松开,送出一道雪亮的光芒。银铅箭不偏不斜钉住了栅栏头,尾端迤逦拖着精铁打造的长条锁链,垂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重箭长尾,非臂力强健者不能御之,环顾整个羽林卫,只有左迁能担当此任。他抽出另外两支特制的重箭,如法炮制激射出去,又钉住了栅栏两头。

    前面的弓箭手射光了火箭,纵马转到队列后,重新驱动新一轮的进攻。刀斧手自后至前不断交替,点燃备用弓箭,动作有条不紊。

    有兵士跑出,拉住三条锁链,套在烈马身上,并鞭打马股,让它们挣扎向前。两列刀斧手推出桐木冲撞车,重重击向栅栏下的土墙。黄土砖块纷纷落下,墙身不过片刻就裂开了口子。

    刀斧手以铁盾护身,扑进缺口,外层的弓箭手持续射出火箭。

    栅栏少了土墙的依衬,马上被拉倒。城池一旦破开一角,大量士兵涌入,展开伏击战。

    土城里面遍布曲折渠沟,谢派骑兵燃了狼烟,模糊了刀斧手的视线。骑兵在内城无法施展开来,因此他们早早弃了马,分出四百人死守此城,以作诱饵。其余人随着谢照一起,昨夜便从地下沟渠离开,直奔天阶山而去。留守者待他们出城,堵塞出口,准备决一死战。

    四百孤军分成四角,手持长戟,守住了机关处。每当有敌人临近,他们就斩断绳套,发动竹签木排,以尖端狠狠扎向敌人肉身。

    刀斧手用铁盾防护,首尾相连,搭成一段梯子。后面的跳荡队踩在盾牌上,借力弹起,猱身扑入机关阵。两边都是不怕死的士兵,这一场狙击战均杀红了眼。

    然而,谢派孤军的任务不是战胜此场战役,而是拖住前来的袭击者。他们留守在城内一月有余,知道华朝人迟迟不发动进攻,是因为在等最后一天、最后一战。

    谢族首领传来密函,曾分析过华朝人的打法,推测出:当盖家军深入狄容腹地时,这边的军队就会发动进攻。

    眼下果然不假。

    叶沉渊不仅想消灭狄容,还想在天阶山与土城两个战场围歼谢派军力。他放出四千精兵三千箭羽卫分袭两处,使两处战场不能互援,阻断了谢派的融合。谢派军力在人数上不能与华朝兵抗衡,只能巧取。想保住盖家军主力,谢照骑兵必须火速转移,奔赴第一战场前去支援。在军中商议过后,四百孤军英勇站出,自愿充作靶子,吸引攻击者的火力,为天阶山的解围多争取时间。

    一切就绪后,两方剽悍之师如愿以偿对上。

    左迁留在城外,紧攻西北角,驱动冲撞车一层层敲散城墙,逐渐杀到了内城。内城的谢派留守军孤注一掷,纷纷斩断抱木轴轮,顿时牛油绳噼啪断裂,全城内所剩的栅栏没了内力的牵制,齐齐跳转,散成胳臂粗的竹剑凌乱攒射众人。

    这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。惨烈呼喊响彻在褐色苍穹中。

    左迁并不停顿,下令径直推倒土城,掩埋了一具具染血的身躯。他的银色铠甲极为亮眼,披挂着不少血痕,但他看也不看,只是纵马向前。跳荡队刀斧手都围着他,形成坚不可摧的攻击力量。

    一个时辰后,左迁军虐杀四百孤军,土城之战完胜。左迁火速清点尸骸,察觉少了很多人数,策马站在秋风里,冷冷看着被掩埋的城池废墟。

    他的耳畔滑下一丝血迹,与俊秀的侧脸非常不相衬。

    尽管杀到最后,银衣羽队胜利了,但是结果也被公子预料到了。

    巴图备战时,公子就嘱咐过:谢照或许逃脱,无论城内残留几人,只管进不准退,势必歼灭。左迁回想数年来公子征战的手段,揣度出他的心意:一战扬名,震慑余众。

    公子的铁腕行军曾使天下人望风詟惮,现在,又被全线推进,自北疆至北理,一定会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。

    56交战

    巳时一刻,秋阳斜照,光芒撒落寂寥原野。

    狄容主力军约为一万人,自从谢照轻骑脱离部落后,他们的战斗力已有很大亏损。一月前强攻连城镇,卓王孙两箭射杀大头领,余众仓皇撤退,从此躲避在天阶山老巢中,过着日息夜出的生活。

    天阶山连绵横亘百余里,断壁、山崖、峻峰、低谷等地势交错盘杂,呈现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狄容深居腹地,军心涣散,不敢贸然发动第二次战争,只能连夜外出,抢掠周遭村落及散户。

    盖大来到天阶山断口前,环顾四周场地。根据谢开言出示的全景图,这里便是围歼战的绝佳之地。断口对着贫瘠原野,左右两边孤落落地立着几座沙丘,绕过去,是一片浅草沙漠。这种场地可以安排伏兵,关键是先要把狄容引出来。

    统领华朝精兵的校尉策马来到两列军队的中间之地,拖长声音说道:“盖头领怎么不动了?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