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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沉渊第16部分阅读(2/1)

    真说道:“没有我的允许,不准随意离开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面不改色,极快答道:“敬诺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见话意已达到,不再说一句话,转身离开了河岸。谢开言此刻有点疑虑,仍然站在树下不去,手持花铲笃笃笃地敲着树干。

    次日,盖大换上干净的长袍,与拿着白草花束的谢开言一起走进书房。

    室内摆放两丈长远的红木桌案,卓王孙遥遥坐在主位,正对着二人的宾位。桌上摆着两卷一模一样的锦帛文书,内容已经镌写好了,均是:“兹战备不足,有团练盖大向6政巡使卓氏借出千金,立书为凭。时在旁谢氏女知卷约,若无文钱相偿,追责签保,诉至公堂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伸手拿起文书,确保自己看得更清楚。这则合约里增加了保人的受惩力度,不细致思考,会被蒙蔽过去。依照文书之意,假如盖大逾期未归还钱财,卓王孙会抓着她上公堂,用华朝律法惩治她。

    竖起的文书阻挡了主客两边的视线。谢开言藏在文书后,朝盖大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盖大抱拳作揖,诚恳说道:“公子,这则卷约与世俗之法不符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只冷冷说道:“签不签?”

    他是无比冷静地坐在桌案那首,以上对下,以高对低,中间就隔着一种君临天下的味道。盖大还待商讨,谢开言想想他们这批人手无寸金的窘迫局面,无奈放平文书,低声说:“签吧。”于是当先落笔,在两卷文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“谢开言”及压下印章,再转交给盖大。

    盖大如法炮制,加上卓王孙早已盖好的徽印签章,这两卷文书即刻生效。

    仆从卷起文书,以绸带束好,当着盖大与谢开言的面,将卷约正身并在一起,出示了连体所写的“借契”二字。一旦分开后,字体便剖落一半,各留一卷在借主与贷者手里。

    卓王孙摆摆手,仆从执起文书躬身退下,盖大也拿起了剩下的那卷。

    “送盖师傅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冷淡的逐客令刚落下,花双蝶就从门外走入,笑着请出了盖大,余下谢开言凝滞而坐。

    “今日学萧曲。”

    书房内静寂无声,卓王孙首先开口。谢开言看着他,迟疑说道:“公子可熟习方响?”

    “俗音难登大雅之堂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垂下眼睛,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卓王孙细细瞧着她,等了片刻,才说道:“一定要学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我并未置办方响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不慌不忙说道:“我已经买了一副上古乐器,音质醇厚,想请公子品鉴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是重金购得?”

    谢开言笃定道:“是。”心里想着,那些铜片已经上过漆,足够以假乱真,就看卓王孙能不能识别出来。

    她走了出去,请人抬进外形古朴雕饰精美的木架,上面已经罗列好了铜磬管片。

    卓王孙一直没说话,看着她忙来忙去。

    “公子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卓王孙不动声色说道:“你先试奏一曲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执起小铁槌,躬身说道:“献丑了。”立刻叮叮当当地击打起来。

    她说的献丑并不是谦辞,而是实话。方响之乐本是北地流行之音,尤为理国及狄容等族偏爱。华朝人的宴席之上也有乐师击奏方响,以作和音,非纯正雅乐。她明白这些道理,但不能阻碍她的决心。

    谢开言兀自敲了很久,凭着兴致游走在黄钟五音之中,声调宏大而响亮,震得书房竹帘窣窣颤动,像是风声吞吐着石磬。除去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音,其余音阶她一概不涉及,不管怎么敲,都是乐声激昂。敲到最后,手指有些发麻,她才停止了击打,只是用槌轻轻点上一片,侧耳去听,捕捉着尾音微微的颤抖,仿似看到蝴蝶在眼前绽开了一对翅膀。

    卓王孙面色如常地坐着,两次伸手取过茶盏饮茶时,才用垂下的眼睛遮住里面不易觉察的叹息之色。他耐心地等着,等她敲击完,才顺意问下去:“刚才奏的是什么曲子?”

    谢开言想了想,道:“好像是沙场点兵时的鼓乐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站起身,取出花瓶里的一枝花,走到谢开言身边负手而立。谢开言连忙起身回避,他开口说道:“坐下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揣测是他忍不住乱七八糟的响乐,终于要亲自来教授了,安心地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果然,卓王孙手执浸过水的花枝,指点着方响管片,看她一一敲击下去。有了名师指导,一首铿锵激越的行军曲才能成了宫调,声音回旋开来,犹如塞上风云的悲鸣。

    谢开言专心敲了一刻,心思稍稍放开一下,手背上就挨了一记花枝的敲打。

    卓王孙站在一侧说道:“错了,是商音,敲上。”

    她依言敲上管片,兢兢业业演奏了一曲。击奏尾乐时,她又弄错一个音,毫无例外地挨了一记。“变徵为悲凉,敲下。”卓王孙如此说,她就依言敲击。

    练习了三遍,挨了五次打,行军曲算是能演奏下来了。

    等到授课的卓王孙走回座位饮茶,谢开言起身揉了揉发麻的手指,再背着手搓了搓手背。

    “公子觉得这副方响如何?”

    卓王孙看看她的眼睛——那里面似乎有微波在稍稍泛荡——沉吟一下,说道:“世之珍品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道:“估价几何?”

    “约百金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躬身施礼:“谢公子吉言。就此告辞。”走出门外请卫士帮忙抬走。

    卓王孙唤住了她:“管片内侧稍为脱漆,记得及时修补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背影一怔,马上又恢复如常,转身施礼后才离开。

    院内立着娇丽的花双蝶,见她走出,忙迎了上来,笑道:“有谢姑娘在,公子这里就热闹多了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不应答,只微微一笑:“阿颜是乐师出身,本领比我高超,怎不见她来卓公子这里演习?”

    花双蝶心里紧了紧,面上依然笑得轻松:“阿颜得到公子引荐,去了汴陵教坊,那里的荣华富贵多了,自然瞧不起我们这边乡野小地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欠身施礼,不再说什么,离开了院落。

    花双蝶拈裙走进书房,看见卓王孙仍在静坐,似乎在回想着什么,脸色比平常和缓。她悄无声息站在一旁,许久才听到卓王孙问了一声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花双蝶咬唇,有些踌躇:“我已唤人送走阿颜,接下来怎么做,请公子指示。”

    “随你处置。”

    这个和昨晚得到的答案一样。花双蝶听到又是这么冷淡的一句,心底有点发慌,只是不敢表现出来。说到底,她误认了背影,将阿颜带入公子的生活里,不妥善处置,始终觉得会有麻烦事。

    卓王孙见她如此局促难安,又说了一句:“决意不了的事情交给总管定夺。”

    花双蝶只觉眼前一亮,连忙行礼说道:“多谢公子提点。”忙不迭地走回房间,写了一封书信给总管修谬,说清阿颜的出身及来历,请求他安置。她反复查看一遍,确保措辞无误,才又回身请着卓王孙盖下徽印。

    处理完一切,花双蝶松口气,不敢叨扰书房内的清净,带上门,悄悄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远在连城镇另一侧的谢开言找到盖大,嘱托他再给方响刷一层漆色,埋进土窖里好好保存。过一段时日,这副方响可以真正成为古玩,鉴证人便是华朝的名士公子卓王孙。

    51借兵

    时间如水,不知不觉流淌过一个月。连城镇内依然安定而平和,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。马一紫带着独子马辛,周旋在殷实人家之中,物色着准儿媳的人选。相比较狄容外伺、虎视眈眈的情况,马一紫只把娶一门儿媳作为整年中最迫切的计划,当然,对他来说,双喜临门或许更好。

    马一紫中意的姑娘是谢颜,可惜谢颜又被花双蝶送去了汴陵,为此,他很是唠叨一番。马辛穿着新绸衣,紧紧跟在父亲身后,凭着父亲的眼色行事。

    盖大是全城镇里最忙的人。马一紫不管的事情都丢给他来做,他还必须带着盖家军进行操练。盖家军由少年团和亲信之人组成,其中不乏南翎遗民及镇子里的马夫。经过一月苦练,他们的本领大为增强,能对付普通的阵地战和狙击战。

    盖飞每日跟随兄长勤学苦练,晌午时分就提着竹篮和食盒回到小木屋,陪着师父一起用膳。十年来,他吃惯了兄长做的饭食,不挑剔任何一餐。本月以来,师父又带回很多糕点,滋味甚是美妙,悉数被他填入了肚子。这样下来,他长结实了一些。

    盖飞抱着圆鼓肚子在土床上打滚,听到师父叫他,连忙跳了下来。

    谢开言将他拉到跟前,说道:“五天后攻打狄容,势必斩草除根,小飞准备好了吗?”

    盖飞磨掌擦拳:“我早就等着这一天……咦,师父,你怎么变矮了……哦,不对,是我长高了……以前我的头顶在你簪花这里,现在你的头顶在我眉毛下面啦……”

    谢开言微微抬头,看着眼前虎气勃勃的少年郎,说道:“如果师父离开你一段时间,你能乖乖地呆着,不生事吗?”

    盖飞一怔,道:“师父你要去哪里?”

    “汴陵。”

    “去那里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会会故人。”

    故人有三,无非是:身陷清倌馆的皇子简行之、探寻钱庄下落的郭果、太子叶沉渊。

    谢开言每日上午来卓府学习,在花双蝶的要求下,偶尔午后也会来拜访,将学习时间延长至两个时辰。卓王孙悉心教导琴棋书画各种知识,言谈简短,举止有礼,十足的名士风范。

    谢开言最为关注的书画知识,在卓王孙这里得到了最大的展现。秋日午后,百鸟虫鸣之声都已远去,书房内熏香渺渺,透窗走过淡淡光线,寂静得仿似不含人烟。

    桌案上摆放一张长约丈许的精良绢素,内织乌丝栏,通身雪白如雾。绢布质地虽然考究,但因是丝绸织品,嵌衬的纹罗容易发墨,所以使众多书法名家望而却步。

    谢开言遵循卓王孙的教导,完成描摹、临写、背临、创作四步,获得赞许。趁着授课先生面色缓和时,她也提出了一个要求:请卓王孙即兴书写一幅字墨。

    “有何用途?”卓王孙听完她的话,抬眼问道。

    谢开言回答:“拟作临帖。”

    天下名家字帖不计其数,卓王孙撰写的字帖却没有一幅。面对这个要求,他不得不考虑。谢开言站在一旁并不催促,心底隐隐期盼着他能答应这个请求。

    卓王孙思索一下,最后说道:“当好好保存我才能写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极快答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

    当即,卓王孙唤花双蝶进来,准备了一副上好绢布,平铺展开,等待落墨。

    谢开言自幼经过教导,深知绢素书写的艰难之处,她没想到偶尔一次的提议,竟得到卓王孙最高规格的礼待,甚至显得凝重。

    她屏气吞声站在他身边,静静感受学识带来的震撼与魅力。

    “研墨。”卓王孙执起紫竹香狸笔,淡淡吩咐道。

    谢开言依言走到桌案右侧,钳住袖罩一角,在砚台内放入少许清水,右手捏起墨锭缓缓滑动,看着细腻墨汁渗透出来。

    卓王孙蘸好墨,提笔欲写,谢开言又叫住了他。

    “既是珍藏字帖,公子能否让我来勘定内容?”

    卓王孙放下毛笔,问道:“你想要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一首词。”

    “说吧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研好墨,站在一旁,轻轻说道:“连峰际天兮,飞鸟不通。游子怀乡兮,莫知西东。莫知西东兮,维天则同。异域殊方兮,环海之中。魂归桑梓兮,无悲以恫。”

    这是谢飞叔叔最喜欢的《安魂曲》,自小经由谢飞叔叔教导,她能体会内中的悲伤。在卓王孙面前,她控制住了喜乐,不牵动毒发,所以能磊落说出全词。

    卓王孙提笔的手一顿,似乎有所触动。

    谢开言不禁问道:“这是一首曲子词,公子可曾听过?”

    卓王孙提笔书写,冷淡说道:“不曾。”

    他的笔法俊迈流丽,在乌丝栏内书写《安魂曲》,气势未曾受到丝毫局限。一旦走笔,提按转挑,曲尽行书万千变化。写到最后,字迹灵动,神采超逸,有如渴骥奔泉,令见者心悦诚服。

    谢开言等待墨干,细细瞧着字帖。卓王孙用笔纵横挥洒,似梅枝欹正相生,端的是俊彩流利,却又不失锋芒之气。她在心中走笔千万次,已经在模仿那些细致的变化。

    耳边似乎还有卓王孙的讲解,指出了南北行书的不同特征。

    花双蝶走进书房,将字帖装裱起来,盛放在锦盒内,留待谢开言带走。

    谢开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,与平时相比,上午的教习完成之后,她有意推迟了一会儿辞别的时间。卓王孙唤她一声,见无所应,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她的发辫:“今天是否留下来吃午饭?”

    谢开言回过神,走开两步站着,说道:“不敢过多叨扰公子,就此告辞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仆从过来通传,说是盖大求见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知道府内规矩:在教习时间内不见客。谢开言却不知道这一点,稍微延迟一下,恰好又耽误了盖大进来的时间。

    卓王孙点头应允盖大的求见,看到谢开言仍滞留一旁,没有离去的意思,眸中转过一丝了然。

    果然,盖大又是为着歼灭狄容之事前来。盖大恭敬作揖,说道:“禀公子,狄容部落加起来有万数之众,而马场所有男丁统共只有一千人,假如硬拼,我们实难取胜。不知公子有何良策?”

    卓王孙看了一眼谢开言,再朝花双蝶说道:“备餐。”花双蝶的一双妙目在谢开言身上转了转,随即了然,她福福身子马上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盖大拱手站着,等待卓王孙的答复。

    饶是谢开言善于揣度他人心意,此刻也没弄清楚卓王孙的意思。她安静地站在一边,目光落在盖大低垂的脸上,不可不谓关切。

    卓王孙冷淡道:“直说来意。”

    盖大接触卓王孙前后有三次,多少了解他的性格,当即不含糊,直说道:“请公子提调精军前来支援。”

    盖大强调的“精兵”出自边防军营,与巴图守军相连,人数只有五千,装备却是精良。巴图屯兵数万,兵士因逃避战乱与灾荒入营,乌合之众较多。要歼灭狄容,一定需要华朝出精兵良将,与盖家军齐力征讨。

    来之前,盖大并不能肯定卓王孙会答应他的借兵请求。谢开言劝慰着他,说道:“放心吧,卓王孙会答应的。涉及到共同利益,他一向分得清利害关系。”

    就在盖大驻足垂首等待间,他与谢开言都未瞧见卓王孙嘴边微微泛起的凉薄笑意。

    “按例先奏请殿下,待殿下批示,我再调度军队。”

    盖大见事情有了眉目,不再多说,拱手施礼后退了出来。他依照谢开言的叮嘱,提前五天来求调兵,也是留出了时间,给特使大人奏请太子沉渊的意思。

    谢开言在卓王孙后侧躬身道别,却听到卓王孙说道:“你留下。”

    52暗涌

    陪着教习先生吃饭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,关键要掌握限度。太生疏,会有冷落名师之嫌;太热络,又会逾越男女之防,使人生出尴尬心。谢开言遥遥坐在桌子对首,面上虽沉静,内心却有些吃紧。

    旁生枝节是她未曾预料到的。按照以前惯例,卓王孙从来不挽留她用餐,来去凭她心意。只有这样,她才会感到舒适。

    花双蝶带着一众仆从依次呈上汤食干果并四酱碟,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,顿时,疏淡香甜盛起在桌案间,珍馔佳肴摆满了眼前。

    “随便尝尝。”卓王孙开口说道。

    谢开言捏住汤匙喝了几口汤,见卓王孙只是望着她,没有动筷的意思,马上放下汤匙,陪他坐着。席上没有布案之人,不管怎么吃,都必须遵循礼节。

    卓王孙起身走到谢开言左侧,执起玉箸,为她一一夹了四碟小菜,再取过桂花糕点,放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谢开言忙道:“公子不必如此。”按理说,应是她这个学生伺候先生吃饭才对。

    “吃饱,下午继续课业。”卓王孙伸手轻压她肩头,淡淡说道,她只得顺势坐下。

    在他的目光下,她吃了一块糕点,喝了一碗汤。

    卓王孙用另一只青玉瓷碗替她布置了第二碗汤,动作依旧不慌不忙,站在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