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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沉渊第6部分阅读(2/1)

    令,心知抵抗不了太子府的笼络,不禁叹道:“卓公子有所不知,太子委我重任是假,不过念在我在朝野中有点薄名,希望我回去复职,借此树立起爱贤惜才的大旗,使更多朝官纷纷拜服在门下。”

    涉及太子府隐秘,卓王孙不置可否,只冷淡道:“噤声。”

    冰凉嗓音落在席间,如同罩了一层银霜。赵元宝退到一旁,赵老夫人连忙拿起谕令,说道:“请公子放心,这桩差事老身替不孝子应允了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起身准备离去。

    赵老夫人又恭声挽留卓王孙进宴,并吩咐赵元宝速去置办礼品,回赠给太子府及宇文家。

    卓王孙游目一侧,看到谢开言仍然静坐在戏台前,想了想,站在了雕花栏杆之旁。

    戏台上,白衣素裹的女旦拂动长长水袖,拖曳至面颊上,如纷飞的雪花散开,震得点翠金钿翘起蝴蝶翅,簌簌地轻响。青黛勾勒的凤目中,似乎有点点水光浮现。

    胡琴弦索哀怨,她的神情悲怜。

    谢开言出神地看着她,仔细端详着那张浓墨重彩的脸。

    女旦轻启柔美唱腔,唱着一曲改良后的散剧摘锦,诉说着断桥边的故事,引人遐想。她唱道:

    看湖亭青山,看修梁寒影,不过这般付与流年鹤唳,惊碎琼玉将阑干拍遍。

    叹南翎金羽,空韶华十年,离披凄凄霜草,满台乌衣残似雪。

    那断桥虽好,奈何相逢不占先,黛娥锁清怨,赏花人儿,点检今无一半。

    18交手

    《断桥》原本收录了民间流传的故事,这出折子戏却有改进。

    谢开言仰面看着眉目哀婉的女旦,心想,南翎金羽说的就是越州乌衣台的往事吧,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?当初谢族男儿,金羽作衣,银丝镀鞘,于乌衣河畔写尽清俊风流。唱词中的残衣如雪,是不是预示着枯槁遍地、素椁凌乱的局面?百年谢族,舞榭歌台,斜阳草树,现在恐怕是不在了。

    她忍耐片刻,咳嗽一声,嘴角渗出了点血丝。擦净血丝,她停止深忧,抬眼越过戏台,想着高墙外的世界。外面难民流离失所、衣衫褴褛,仅是一墙之隔,赵宅却是锦衣玉食,享有无限荣华。

    台上女旦还在低唱,尾音颤抖。谢开言从远处噪杂的脚步声回过耳神,仔细听了听,发现女旦是熟人。因为容貌有可能被金粉遮掩,变成另一张脸,但是细微处的颤音、转音,却没法掩饰。

    女旦赫然是一个时辰之前站在赵宅门口骂街的牙婆,短短时间内,她竟然换了两张脸,两套衣衫。小小巴图镇奇人异事如此多,谢开言看到这些,微觉有趣。

    院中宴席欢畅,觥筹交错好不热闹。一名院丁急步跑进,报告说,镇中有大量流民哄抢粮食,被保镖打散后,一小部分人心有不甘,朝着赵府冲过来了。正说着,一名葛衣少年带三十名流民闯入。那少年手持精羽弓,身姿灵活不断放箭,一时之间赵府护院根本近身不得,眼看就要被他控制了全府。

    高楼上,卓王孙长身而立,俯视全院,意态漠然。赵老夫人拄了下木拐,狠狠盯了赵元宝一眼。“你这不孝子,当真要气死我了!”

    母亲大人的寿宴上居然闹出暴|乱,让贵客看了笑话,赵元宝早就急得一身汗。他急匆匆跑下楼,冲着少年大喊:“盖飞,你好大胆哪,今天什么日子,也敢来赵府冲撞?”

    谢开言侧过脸,认出了盖飞。盖飞就是在街道上挥开她的手,冲她怒目相向,并鼓动流民反叛的少年小飞。现在看他,勃勃生机的脸上淌着汗,虎目里带着一抹明亮的光。

    盖飞扬起羽弓,用弦尾指着赵元宝,朗声笑道:“赵大肚子,你自己吃得圆滚,富得冒油,哪里管了其他人的死活?既然你这么小气,舍不得放粮救济村民,那我们哥几个只能来抢咯!”

    赵元宝气得肚颤,道:“你,你,说得什么混账话?如果不是看在你哥面上,我早,早就抓你送大牢里去了!”

    盖飞叉腰大笑:“我,我,说得是人话,这满座的宾客都听见了!倒是你,肚子抖成一片,小心撑破了油脂,让肠子流了出来!”

    赵元宝跳脚大骂,院丁拿着铁剑木棒掠阵一边,忌惮盖飞手脚功夫强过他们,不敢轻易上前围攻。其余看客边吃边笑,嘻嘻哈哈不以为然。众多噪杂声中,谢开言仔细辨听,弄明白了一些事。

    盖飞不是第一次来赵宅闹事,每次仗着手脚灵便,得逞了就快速撤退,七八上十天不见踪影,赵元宝对他无计可施。如果闹得大了,盖飞的哥哥盖大会主动上门赔罪,和解弟弟犯下的罪状。盖大是巴图车行总把式,驯得一手好马,只要赵元宝去车行委托,他一定亲自组织押运,将粮食转送成功。赵元宝不愿断了这条财路,只能装模作样地叫骂盖飞两句,收了盖大的赔礼金了事。

    但是今天,汴陵权贵公子卓王孙静立楼上,冷眼旁观动乱,身姿屹立如远山,给了赵元宝莫大的压力。先前随行而来的虎卫骑兵早已退到边院内休整,没有卓王孙的命令,他们肯定不会站出来平息马蚤乱,这样,只剩下赵宅里的那些花架子院丁留守场面。

    盖飞察言观色,发觉赵元宝气势一弱,当先越步,拈弓射了一箭。羽箭迅如流星,带着隐隐铮鸣,扑入高楼之上。谢开言听闻弦震,即使知道这支飞箭会落空,也忍不住在心底叫了声好。

    立在栏杆之旁的卓王孙从袖中拈出一枚金叶子,扣在指间,屈手弹了出去。一道耀眼的光芒闪烁而过,那枚金叶子径直飞向羽箭,削断了箭矢,稍稍回旋,带着流光扑进戏台。

    谢开言听得仔细,束音传向女旦:“小心。”

    台上女旦急摆水蛇腰,左右水袖飞扬起来,如同凄迷的雾,以流带风声震开耀眼明光。金叶子去势不减,切断她的发丝,无声无息没入廊柱之中。倘若不是谢开言先行提醒,这枚犀利的叶子很有可能要了她的命。

    女旦孤零零地站在台上,凝眸问道:“公子意欲何为?”一双寒冷的眸子扫视过来,如同雪湖鸿影,她对视上卓王孙的眼睛,心里一突,最终只能敛衽施礼,款款下得台来,说不出一句话。

    谢开言背对卓王孙,看不见两人的机锋,只游目瞧了瞧廊柱,再也找不到金叶子的踪迹,暗叹可惜。

    平地上的赵元宝生恐再次冲撞了卓王孙,忙不迭地挥手示意,要院丁包围上去。盖飞带着流民队伍混战一团,女旦走到谢开言身边,悄悄说了声: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注视盖飞身影,以腹语问道:“阁下如何称呼?”用“阁下”这样的敬语终究不会错的,尽管她还不知道女旦到底是男是女。

    女旦以水袖擦擦嘴唇,淡淡道:“我叫句狐。”

    “卓公子为何要杀你?”

    句狐扬起水袖扇了扇,满不在乎地说:“谁知道?或许他怪我多嘴了罢?在老夫人寿辰上竟然唱这么哀伤的曲子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不再说话,凝目看着盖飞的招式。

    句狐扇着袖子,懒洋洋站在一边,道:“王侯公子的脾气,大多怪异。”

    那是。谢开言回想起山顶奉茶那一幕,心道,不动怒不动气,无声无息要人命。

    青石板砖庭院的战局倾向于盖飞一方,盖飞这次开了杀戒,虎目中隐隐透出血红。身后流民招呼着:“小飞,粮食我们已经抢到了,走吧?”他仍然闯进战团,不肯离去。

    谢开言摇了摇头,猜测他不只是为了粮食而来,更有甚者是为了赵宅的钱财。毕竟,街上的流民队伍缺衣少药,急需银两购买。

    高楼上的赵老夫人走上两步,甩开梨木拐杖,颤巍巍地向卓王孙跪了下去:“请公子施以援手,老身只有这么一个不孝子,稍有闪失,老身也活不下去。”

    卓王孙道:“老夫人不必惊慌,按照平日方法处置即可。”

    话虽这样说,他还是冷眼看着盖飞的弦羽嗡嗡响绝,又套倒了一人,离着赵元宝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赵老夫人吃力地跪立,道:“公子既是御史,理应处置这批流民,使他们再也不能为害百姓!”

    卓王孙垂手而立,广袖静止,秋风吹不散身上的漠然。

    眼见如此,赵老夫人咬咬牙道:“老身代替不孝子应允太子殿下盛情,愿意终身侍奉太子殿下,再也不生二心!”

    卓王孙虚抬衣袖,冷淡道:“起来吧。”不待赵老夫人答谢,沿着雕花木梯缓缓走了下来。

    围栏石台一侧,有一方青石圆桌。卓王孙走到桌旁站定,场地里酣战的人都未瞧见他的身影,然而却有一层似霜雪的气息从后方淡淡罩下,令众人的呼吸凛然了几分。

    盖飞在威严气息前,跃起身姿,躲过院丁合抱之击,突然反转手臂,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射了一箭。银亮箭矢迅如流星,稳稳扑向赵元宝,看似就要得手。

    这一箭谢开言看得真切,竟是谢族不外传的飞羽招式“流星追月”,只是盖飞空有技巧,威力却显得不足。

    卓王孙晃动云袖,左掌写意拍出,击向圆桌边侧。与此同时,谢开言伸手抚上句狐右臂,断开她的白衣水袖,捏在手里蓄力一抖,似飞练般卷向盖飞。

    青石圆桌带着瀚海呼啸之风,冷冰冰朝着盖飞砸下。那枚银箭在如此大的威力下,早就折羽一旁,掉在了地面。盖飞看着青色暗影飞扑过来,满口满鼻都是凛冽寒气,脚底仿似生了泥,无论怎么扭转身形,都不能逃开这惊天动地的一击。

    恰逢此时,谢开言软鞭赶到,将盖飞腰部一带,扯出了石桌的撞击范围。嘭的一声巨响,石桌压垮了一侧粉墙,激起粉末飞扬。盖飞在惊魂未定间,听到一个粗粝的声音耳语:“快叫他们走,没人能接下卓王孙的第二掌。”自半空中落稳身子,他会意过来,连忙朝着身后嘶喊:“快走,快走,你们快走!”

    余下拿着木棒铁耙的流民看了这一手,相互对望一眼,火速扑向断墙,退出赵家庭院。谢开言眼角扫到卓王孙的衣袖是静止的,电光火石间她下定了决心,右手轻扬,用水袖卷起盖飞,传声道“起!”,掀开一股柔力,将他的身子送出了庭院。

    整个场地内恢复了冷清。宾客们靠墙而立,满目惊骇,看着伫立在高楼下的卓王孙。句狐点着下巴,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的谢开言。刚才的追杀、救援都在一瞬间完成,两人的功力出乎所有人意料,因此获得的注目也是不相上下。

    “我儿可好?”赵老夫人扑天抢地下了楼,急切唤着赵元宝元神归位。

    谢开言警惕地看着卓王孙,见他冷漠不应,悄声问向句狐:“你走吗?”

    句狐摇摇头。

    谢开言慢慢走到拥成一团的母子二人面前,伸出手掌。她的袖罩扑散开来,像是一片白云,遮住了手背上的狰狞伤痕。赵老夫人愕然,谢开言躬躬身,腹语说道:“先祝老夫人万福。”赵元宝亦然惊愕,她又传声道:“工钱。”

    句狐呵呵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赵元宝忙从钱袋里抖抖索索拿出一锭碎银,忙不迭地放在谢开言手中。谢开言走到戏台下,拾起竹编小箱,背在身上,察觉卓王孙那方无杀气后,顺着赵宅庭院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两侧宾客纷纷让道。

    句狐低声而笑:“有意思!真是有意思!”卓王孙看向她,她扯了扯眉毛,自行噤声。

    19跟随

    赵宅边院内,赵元宝唤取亲信搬运大量礼品,放进另一辆描漆松木车厢内,差不多将它塞满了。旁边有虎视眈眈的骑兵把守,亲信们轻手轻脚地退了。

    一名穿着短衫马裤的汉子走进院门,三十多岁,脸上布满了红色疙瘩,像是被火烧过。赵元宝回头瞧见他,脸上露出了笑容:“盖大,你来得正好,这趟车还是你来押吧,礼物太贵重了,旁人我信不过。”

    盖大点点头。赵元宝跑到军士跟前,说了几句,虎狼骑卫退开两步,让开了道路。

    盖大走到松木车前,抓住缰绳,抬手喂了拉车的红马一把燕麦,检查嚼头。见无恙,他提来温水,话不多说,拿着刷子替马匹冲洗泥泞的四蹄和身躯。

    赵元宝眼中露出赞赏之色,低声说:“礼品里共有汉白玉宫雕两尊、羊脂玉兔偶一对、珊瑚树三架、珍药十盒、东珠百斛并大小古玩二十件,切莫遗失了。尤其那些玉,是太子殿下的厚爱,无论如何都不能损伤。”

    见赵元宝如此紧张地拉着自己的手,盖大重重点头。

    赵元宝挺挺肚子,道:“盖大啊,你家小飞刚才差点要了我的命。”

    盖大连忙俯首作揖,说道:“累得赵大人受惊,我实在过意不去。出了这趟车,我就将小飞带回关外,再也不让他进镇来闹事。”

    盖大在巴图镇向来是说到做到,况且他又称呼赵元宝为大人,赵元宝的神情显然很受用。

    “那这趟工钱——”

    不等赵元宝试探着说完,盖大就马上接嘴道:“自然全免。”

    赵元宝的神情更加愉悦了,他哼哼着点头,抬脚走向内院。

    盖大忙完活计,坐在树荫下,等着车队发号施令。抬头一看,院门外的柳树边还站着那位天青色衣饰的姑娘,和他一样,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切。秋天的柳枝没了那么多牵挂,放飞完所有的绢绒,只垂下瘦弱的叶条轻拂她的肩膀。她一动不动地站着,温润的目光胶着在他脸上。

    盖大转开脸,抓起衣袖擦汗。

    谢开言摸出随身布褡里的瓷瓶,挑出两枚清香丸吃了,轻轻唤了声:“盖师傅。”

    盖大不看她,也不答话。

    谢开言折断一根柳条,拈在手指尖,像是玉观音点撒绿水,轻轻荡了下。盖大稍稍转眼看她,她扭转腰身,如同翩跹的蝶,将柳条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甩了开去,套路和刚才的盖飞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这招“流星追月”灵巧无比,只要是谢族子弟,或者是熟悉谢族的故人,一定看得出来。

    可是盖大只冷眼旁观,到了最后,他索性走到水井边舀水喝。

    谢开言悄悄蹙起眉,扇动右袖,吹拂起一阵风,将委地的柳枝掀走。卓王孙的骑兵不在视线范围内,她并不担忧刚才的举止。只是这个盖大,让她费了不少心思。

    寿宴上的宾客说过,盖飞性格桀骜,与兄长盖大相依为命,武功招式都是由盖大传授的。盖大是巴图车行总把式,在当地广结人缘,负责运送、押镖、赶马,和驿站托运形成了势力区别。巴图车行隶属于卓家6运,卓王孙返回汴陵,自然由盖大出面押运财礼。

    如此,想联络到盖大,只能随车出行,找单独处询问盖飞擅射的缘由。

    这就是谢开言出现在车队前的原因。

    站了片刻,一道淡青湘裙的身影走近,来人姿容绝丽,还未笑,便带来一种淡淡的暖风。谢开言侧首看去,那描摹得精致的眉,点染得鲜艳的唇,无一不诉说出此女与众不同的风情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来了?”药效已过,嗓子失声,谢开言用腹语招呼。

    句狐掏出绢丝手绢扇风,幽幽说道:“我想回汴陵。最好坐卓公子的豪华马车回去,安全又便捷。”

    “你家在汴陵吗?”

    句狐咬住嘴,贝齿上沁出一点殷红。她似乎悠然地想了会,才淡淡说道:“我喜欢的人住在汴陵,我想偷偷跑去看他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见她神伤,便适时沉默。盖大消失在院子里,她侧了侧身以示礼别,循着细小的足音朝边巷走去。走了一刻,一户普通农家的黑瓦院墙门后闪出一角短衫,将她的脚步吸引了进去。

    一直引到偏僻的后墙边,盖大才回转身形,看着谢开言说道:“姑娘,别再跟着我了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摇摇头。

    盖大又说:“卓公子是我的少东家,我不想这趟车有任何差池。”

    他的容貌过于丑陋,两粒黑眼珠镶嵌在眼眶内,衬着血红的肉色,怎么看怎么难受。可是谢开言直视着他的脸,目光沉静,如同涤尘的泉水。

    盖大呆愣一下,扭头说道:“你再跟下去,车队的人以为我们私相结营,对卓公子的财礼有不轨之心。”

    谢开言想了想,点头首肯提议。

    盖大抱抱拳快步离去。

    谢开言看着他轻快的脚步越走越远,目送他再次离开她的视线,就像十年前的那场宫宴。其实,盖大魁梧的肩膀、文雅的谈吐,都能让她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