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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沉渊第2部分阅读(2/1)

    即明白是太子推断那名劲敌被困的时间。

    叶沉渊的身影动作没有发生丝毫变动,语气也是一如往常,那样冷淡。“九年十一个月零三天。”

    灯烛突晃,朱窗镂刻着最后一点斜阳光辉,殿内寒气萌生,掩落一地阴影。左迁不敢抬头去看,感受着那点微光完全消逝,留在脚边的,只有黑暗。

    修谬再开口:“殿下,可派出军营骁骑查找谢一下落。”

    “不急,谢一跑不了。”叶沉渊说道,“先处置聂无忧。”

    修谬的眼睛也如灯花一爆,突出零星光彩来。他急道:“殿下今日许婚又悔婚,将李族公主闲置一边,已于礼法不合。如果再派人追杀理国首辅之子,恐怕有失两朝和气!”

    “噤声。”

    修谬疾呼:“请殿下三思!”

    叶沉渊突然抬起玄衣右袖,随手挥了一下。袖风尖利扑走,奔到边侧赤金龙烛座前,呼地一声,将光明尽数吞没。顿时殿内更加幽暗,那烛绒上,还冒出丝丝缕缕青烟。

    左迁眼皮直跳,看得分明,一截截盘龙金漆的火烛无声滑落,切得比刀工还齐。倘若有人再说上一句,这种掌风第二次劈落下来,半则宫殿都会破损,更何况活生生的人。

    如此,都噤声了。

    叶沉渊道:“聂无忧胆敢将谢一放出来,就应当有受我刑虐的准备。”

    修谬尝试着开口:“可今日这场大婚,殿下理应完成……”

    叶沉渊不置可否,只说道:“即刻派出一百名精利影卫,皆白衣入关。五十人潜去伊阙,覆没聂府,不可走漏一人。五十人向东追击,星夜赶至平州明府,截断聂无忧退路。”

    左迁微怔,询问道:“殿下为何兵分两路?”

    叶沉渊冷冷道:“聂府早已没落,聂无忧没寻到谢一,自然会仓皇逃窜,他能去的地方,只能是平州。”

    “平州?”

    “他的未婚妻在那里。”

    修谬掩嘴轻咳一声,目视左迁。左迁看着总管淡褐色的眼珠,有如灯花突聚,顿时醒悟了过来,诚恳道:“可否请殿下收回成令?”

    叶沉渊抬起墨黑的眸子,径直盯住了修谬,道:“总管还未想明白?”

    修谬微讷。

    叶沉渊冷冷道:“那聂无忧是主战派。”

    修谬长叹,即刻明白这桩追杀令是没法收回了。殿下的布置一向有深意,既铲除了他的眼中刺,又能瓦解理国人的抗击心。

    岑寂森森的大殿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,夹杂着惶急的呼喝“公主不可!”“公主不可!”左迁待回身探望,迎上殿下目光,只得定住身形不动。修谬仿似看不懂身旁二人的机锋,快步走到殿前,大开正门,沉声喝道:“何事喧哗?”

    众多颜色间,飞奔而来锦衣霞帔的李若水,修谬看着她的晶莹双瞳溢出惊惶神色,嘴里轻轻叹了口气。“公主终究是孩子心性……不过,也利于殿下控制北理。”

    一刻钟前,李若水并不是这种模样。她坐在合黎宫里,乖巧行妆,宫女跑进来通告,她猛地站起身形,花容褪去了颜色。翟冠盈盈降下玉凤金翅,随着她的晃动,也在萧萧颤抖。

    “殿下为什么要悔婚?”李若水睁大了眼睛,脸上的表情显得难以置信。

    还是容娘镇定,喝问那名报讯的宫女:“是不是发生了变故?”

    宫女见着容娘面色不善,扑通跪下,说道:“奴婢依循您的吩咐,去齐昭容身边做替手,站了会,听到昭容对侍从说道,速速备车替太子殿下遣送贵客,不可失了礼节。再过了会,殿下封闭正门,召集左迁公子修谬先生进殿。”

    李若水心里乱得像团漩流奔走。她怔立了一下,突然提起礼服裙幅,径直朝着大殿跑去。容娘在后追赶,不敢高声劝止,只能催促随嫁侍从:“快,快,拦住公主,不能让公主冲撞了殿下圣驾。”

    侍从也一溜烟追去。

    李若水脚下生风,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急过。远远地,瞧见了齐昭容穿着花纹鞠衣,正在偏殿前恭送礼客,还有一些大臣面露不解之色,回头望着严闭岿然的正殿。她顾不了那么多,扒开疏落人影,便待跻入前列。

    宫娥垂首林立,见她左右冲突,伸出手来阻隔。

    李若水推开她们的手,气喘不定地站着,皱眉喊了一声:“大胆!敢阻拦本公主!”

    那些浅色宫衣的手臂都慢慢放下。

    齐昭容闻声走过来,以水红绢丝手帕掩住嘴,咳嗽了下,轻声说道:“公主,今日不比往常,莫失了礼仪。”

    李若水横眉怒目,叫道:“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?”

    齐昭容微微笑着,白皙的面容上如同浮上一层春水,干净又明和。李若水想推开她,她突然又低声说:“公主可知殿下为何从未册立正妃?”

    周围走动司职的侍从、前锋卫、公卿大臣,三尺见方的白玉地砖上不断响起橐橐靴声,如此喧闹的环境下,李若水将这句话听得很清楚。她愣了愣,看向齐昭容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不得不说,她对这个十分好奇,也十分在意。

    齐昭容轻叹:“我猜测是和一个叫做‘谢一’的女人有关。”

    李若水瞪大了眼:“谢一是谁,本公主没听说过。”

    齐昭容幽幽一笑:“十年前,她就认得殿下了,却成了殿下的死敌。此后,殿下励精图治,收复我朝疆土,再也不提往事。修建太子府的第一天,殿下就下旨悬空妃位,不得册封。”

    李若水怔怔听着,喃喃道:“这些和本公主没关系……”

    不管有没有关系,齐昭容说完想说的话。“刚才殿下接到的就是谢一的消息。”她轻轻一笑,将帕子收入袖中,由得贴身女侍扶住手臂,不声不响地走了。

    李若水惊醒过来,推开眼前人影,直冲着正殿大门跑去。恰逢此时,朱门洞开,一个五十多岁的锦袍老者走出,沉着嗓子喝了声:“何事喧哗?”

    李若水冲过修谬身侧,扑进了大殿。

    这是她自离开故国来到华朝的天数内,第二次见到叶沉渊。他穿着礼服,探望她的目光亦如沉霭暮色,不温柔,不寒冷,却永远隔着疏远的距离。

    “殿下为什么出尔反尔毁掉这桩婚事?”她提着裙裾小跑向前,气息不稳说道。

    叶沉渊放眼远望门外,看着前锋卫士肃清了道路,转眼对左迁说:“召集影卫。”

    头上的翟冠沉甸甸的,李若水急需向前,反手掀开了冠冕。流光溢彩的翟冠如残蕊坠地,细织的翡翠璎珞珠玉叮叮咚咚洒满金砖面,像是奏响一曲哀歌。她在这种声响中,扑向了叶沉渊胸口。

    叶沉渊伫立不动,冷声喝道:“止步!”

    李若水硬生生停止了脚步,看着他冷漠的眼睛,泪水也像珠砾袭地,滴滴滚落下来。肆意奔流的泪珠并不能改变庭上人分毫,他正对着她,声音堪比深冬寒雪。

    “按律例,公主应当避居行苑,容后再议婚期。”

    李若水抬起迷蒙的眼眸,努力看着叶沉渊。婚期一旦滞后,容易生出变故,她怎么可能不知道。可是面对暗夜修罗般的叶沉渊,她抑制不了满心的慌张,双膝一软,就地跪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修谬远远地站在殿门一侧,抬手道:“老臣恳请殿下三思!不可随意发动暗杀!我们当务之急是追捕谢一,不是理国的聂公子!”

    他的这番说辞,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了殿中人即将发生什么事,包括他希望有人劝止的私心。

    李若水闻声震惊,难以置信地仰望叶沉渊,哭道:“殿下还要追杀聂公子?”

    叶沉渊冷淡不语。李若水见状,哭倒在地。

    尾随而来的容娘走到殿门石阶前,匍匐跪拜,声音恭谦。“奴婢教导不力,未能照顾好公主,请殿下责罚。”

    叶沉渊目视门内的修谬,修谬上前一步,亲自扶起容娘。“容娘请起,殿下之意是好生安抚公主,不可再让她伤心。”

    容娘朝着修谬裣衽一礼,低眉趋向正殿玉阶前,先施礼,再伸手挽住李若水右臂,轻呼道:“公主,公主,请随奴婢回合黎宫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——”

    哭得花容惨淡的李若水仰起脸,睁大眼睛看着叶沉渊,哽咽道:“你真的是那么冷漠的人吗?如果我以妻子的身份请求你,你能收回成令吗?”

    叶沉渊后退一步,避开了金砖上伸过来的颤巍巍的秀腕,道:“带公主回宫。”

    李若水突然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,用一截洁白的皓腕抓住玄衣下摆,仿似溺水之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。容娘看了大惊,扑通一声跪下,双掌向上额头触地,说道:“请殿下念在公主未识礼仪的情分上,不要责罚公主!”

    叶沉渊看了看扑倒在脚边哭泣不止的李若水,微微躬身,伸出了右手。李若水听到殿内没有一丝声音,抬起头,便看到一截玄色衣袖递在眼前,上面还镌绣着繁复不知的章纹。只是他的手,隐在其中,没露出一点指纹。

    李若水扶着这只稍显力道的手臂,怔怔站起。

    叶沉渊看了看一侧站立的左迁,说道:“送公主。”

    左迁连忙走出,朝着李若水行礼,延请她出殿。容娘躬身后退,退出殿外,关闭殿门。沉厚的大门在暮色中吱呀阖起,将李若水的泪水阻隔在外面,将满室的冷清留在了里面。

    李若水挣脱容娘的手,一边朝回走,一边无声落泪。她的发在夜风中飞起,鸦雏之色梳理着雪白容颜,尽显骇人的凄婉。她的礼衣有些凌乱,璎珞珠配有些残损,但她看都不看,只在心中反复想着:我喜欢他,他以后成了我的夫君,我将伴随一生。只是,他怎么能这样冷漠?

    5定策

    暮色四合,宫灯盛起,正殿内臂枝灯烛流下残泪,映照着冷清的宫室,金砖上滴撒着珠玉璎珞,焕发出一点绮丽光彩。

    叶沉渊沉身坐在御座里,让人猜测不了内心。灯花偶尔一爆,跳跃起,才能拂照出一丝苍白的容颜。

    修谬陪侍一刻,走上前,道:“那谢一之事——”

    叶沉渊冷冷道:“总管大可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”

    修谬暗自咬牙,突然一掀袍底,双膝落地,直接朝着叶沉渊跪下。“老臣斗胆提醒殿下,不能因为谢一出川,就忘记这十年来的艰辛。”

    殿门幽幽一响,一道纤秀人影走了进来。她拢着淡紫貂毛斗篷,下巴尖瘦,更突现出幽深如海的双瞳。静静走到玉阶前,她也双膝跪下,温婉说道:“臣妾已恭送完所有宾客,担忧殿下身体,恳请殿下稍事休息,不要过多操劳。”

    叶沉渊挥了下衣袖,道:“你退下吧。”

    齐昭容垂眸凝视斗篷下摆处,眉目仍然恭顺,身子却是不动。

    修谬大声道:“请殿下想想这十年来取得的功绩!如今即将一统天下,难道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,就要打乱殿下的计划吗?”

    叶沉渊抬起沉沉的眸子,看着修谬,冷淡道:“依总管之见,我该怎样做?”

    修谬不能与叶沉渊对视,忙垂下眼睛,说道:“自当派出嫡系追杀。”

    叶沉渊靠在座椅扶臂上,以手支颐,淡然道:“准了。”

    修谬大喜过望抬头,施礼后,退到殿外,即刻着手布置。太子府安置的嫡系力量里不外乎有暗卫,专司追踪与保护;由左迁统领的箭卫、封少卿统领的银甲骑兵,专司平叛与伏杀;还有极为厉害的黑衣死士,平日潜身在府内不见踪影,除非有太子手谕,才能调动他们。

    修谬见太子未出示谕令,想了想,只能交付左迁,责令他派出精干箭卫奔赴北疆寻找谢一,就地杀无赦。左迁自然进殿请示叶沉渊,问道:“总管的命令可行吗?”

    叶沉渊沉寂片刻,终究说了两个字:“主杀。”

    若不能抓捕,即刻围杀。明杀又强于暗杀,至少能提醒她后面的路不比十年前,会更艰辛。

    左迁得令离去,跪在金砖上的齐昭容晃动了下身形,似乎感到吃惊。叶沉渊看了她一眼,起步越过她,及地的玄衣下摆擦过她的手背,留下一丝冰凉。

    齐昭容咬咬下唇,支撑着起身,赶到殿外,接过内侍手中的灯盏,仔细给叶沉渊照亮。叶沉渊走过一道道长廊,穿过一条条玉石街,径直朝着寝宫走去。庭院中,有花木飒飒扫风,呢喃出几丝缠绵,给静默的路程添加了温暖。齐昭容鼓足勇气抬头,看着月光透过树枝撒落在叶沉渊肩上,出声唤了句:“殿下——”

    叶沉渊不置一辞远去。

    齐昭容惶然追赶,轻呼道:“殿下,臣妾知错了——”

    身后侍奉的侍从早已推开寝宫大门,躬身请叶沉渊走进。他们一直没有抬头,分作左右两边,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齐昭容见着叶沉渊即将隐没身形,一急,直接跪在了殿外方砖上,颤声道:“殿下,见贤私自坏了规矩,该罚。只求殿下不要如此冷淡待见贤!”

    叶沉渊在殿前转过身子,垂袖而立,全身披着一层素淡的月华。“你错在哪里?”

    齐昭容叩首:“一,掌管后宫时不得挟私报复,造谣生事。二,无论何时,必须礼待理国公主。”

    叶沉渊冷淡道:“还有呢?”

    齐昭容以额触地,全身伏低,红唇咬了又咬,偏生不能遏制住指尖的轻颤。无声哽咽后,她稳了稳嗓音,清楚说道:“与殿下私下相处时,不可自称‘臣妾’,只能唤作殿下赠与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齐昭容,齐见贤,于无人处,只能是太子面前的普通侍女,甚至连封称都不够资格。

    这个秘密,她以柔弱身姿,怎么能扛得下去。

    齐昭容跪伏不动,轻抬慧睫,看着眼前满地清霜,如同雾一般,遮住了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原来,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。

    叶沉渊转身走进暗沉沉的寝殿内,挥动衣袖,扑扑两声,在齐昭容面前阖上了门扇。

    月华如水一般,倾泻下来,殿前的青玉琉璃瓦,在清霜下探出了影子,连着花枝斑斓的疏影,描摹出一幅无声璨然的画。画里有弱柳扶风,有鬓影蹒跚,有秋露点水,看着生动可爱,无奈没人垂怜。

    齐昭容等了片刻,不见叶沉渊出来看一眼,哭泣着爬起身,从庭院小道走了回去。出了门廊,久侯在外的侍女迎上前,替她掖紧了斗篷,提着宫灯开道,引着她回到了昭和殿。

    殿内置了火龙,室内气温如春。近身女侍取下她的斗篷,低低唤道:“娘娘,您怎么了。”

    齐昭容饮了兰露漱口,淡淡道:“殿下这么聪明的人,已经知道我在暗地里玩了些伎俩。”

    侍女震惊地说:“可是,您并没有做过什么!”

    齐昭容淡淡一笑:“就李若水那脑袋,能看懂我的手段么?”她伸出芝兰般的手指,点了点侍女额角,道:“霜玉,你和她差不多,所以也看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霜玉嘻嘻而笑,伺候她梳妆,将金翠花钿小心搁进描漆妆奁格中,回头拿上梳子。

    齐昭容瞥了她一眼,道:“我唤你故意在李若水面前,说出她其实是质子的秘密,就是为了要她乱了方寸。倘若她不急着赶去正殿,质问殿下悔婚一事,依照殿下的性子,这桩婚姻还有成的可能。可是她一哭一闹,将事情吵大了,殿下心生厌恶,自然不会再提姻期。这样,殿下坐实此事,就能彻底杜绝李若水嫁进太子府的心思。”

    霜玉执起牙梳,替齐昭容细细地梳理发丝,安抚道:“殿下既然知道了娘娘的手腕,却未责怪娘娘,可见殿下是非常宠爱娘娘呢。”

    齐昭容绽开笑颜,镜内人也笑得开心。她想了想,轻松地睡了。

    霜玉掩没殿内四角灯盏,轻轻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素月淡雅,无言注视中天夜景。

    左迁细细吩咐了羽林卫事宜,穿过外殿正门,踏着白玉铺就的地砖,来到中庭宅院前。再朝前走,便是太子寝宫,此处与别处不同,设有诸多规矩。首先一条,寝宫改了祖制,舍弃九重玉阶筑基,未采用气吞八荒之势,而是将它安置在重檐庑殿之后,萧萧花木之中,以轻疏远间的景物缀饰出了低暖。

    其二,殿内不掌灯,仅凭轩辕顶上吊坠的夜明珠玉攒盘取亮,角落里安放四柱光龛,用巾帷遮住,很少放开。当叶沉渊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