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克妻第6部分阅读(2/1)

    定国寺顶有名的高僧,精晓佛学,玄学与论理。黄沛一听,登时喜出望外,与身后女眷告辞后,便跟着定云师太往佛寺后厢去。

    定云师太与黄沛走后,黄夫人亲上前去踮脚打帘。一入内,暖气盈人,能嗅到醇厚的檀木佛香。有一穿着葡萄紫销金平袄,白胖眼小,五十出头的老夫人斜倚在老木太师凳,见有人来,便拄了拐慢慢腾腾地起身。

    “您腿脚不好,就歇在炕上吧,不碍的。”太夫人先出言。

    黄太夫人一笑,见过礼后没回话,眼神却定在了站在最后的两个小娘子身上,大的那一个十一二岁的样子,杏眼长睫,肤白唇红,站在那里背挺得直直的,长辈望过去也不晓得将眼神避让一点,黄太夫人心里有些不喜。又转眼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娘子,生得极好,圆圆的一张小脸,嘴角含笑,最重要的是眸色清亮,态度够收敛,眼神轻敛落在矮几上的剑兰叶子上。

    “这两位就是贺家的小娘子吧?谁是三娘,谁是四娘?”

    黄太夫人在明知故问,听长辈提到自己,行昭与行明却不好不上前行礼答话。

    “见黄太夫人安,晚辈是贺三娘贺行明,这是行明四妹。”

    两人间,由行明代为回话。

    黄太夫人让人将二人扶起,又一人给了一个翡翠嵌宝缨络,一对老银裹白玉手镯,行昭与行明谢过后,又听她问读书读到哪里了啊,女红上可会绣屏风了啊,琴棋书画精哪一样啊。

    都是由行明一一回了:“行明读到四书,四妹将启蒙还在描红念《孟子》能绣小手绢了,还在学平金针法”

    话还没答完,黄太夫人就轻笑一声说:“才学到平金针法?我们三娘和你差不多的年纪,如今都能绣盘条纹夹金丝枕巾了。”

    黄三娘跟着黄夫人身后,听完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身,眉梢间有得色。

    行明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,转头向二夫人望去,二夫人正要启唇,就听太夫人缓缓说:“秉德朝的贺皇后曾经给我们家留下过四字家训,明善端逊。最后一个字儿,逊字儿,是‘危行言逊’的意思,讲究行为正直言谈谦逊。黄家以诗书传家,在老姐姐身上却半点瞧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黄太夫人将拐杖“嘭”的一声杵在地上。黄夫人浑身一颤,心下悔恨,生怕失了这么一桩好亲事,更怕沛哥儿被婆母做主配给她娘家的侄女,连忙跳出来圆场,拉住黄太夫人,笑着向大夫人与二夫人打岔:“说到秉德朝的贺皇后,就不能不提这定国寺的素斋了,听人说贺皇后最喜欢吃的就是定国寺里的素三珍,也不晓得是真是假。”

    二夫人心下有气,甚是佩服太夫人老人老练,还没见过这黄太夫人,就能铁口直断,扭过身对黄夫人置若罔闻。大夫人是个好性的,帮着打圆场:“贺皇后都是我们这辈儿的祖姑母了,祖姑母喜不喜好吃素三珍,我是不晓得。我却晓得二夫人是喜欢吃的。”

    黄夫人便笑,看了眼扭身专心看墙角那颗菩提树的二夫人,嘴里发涩,一想到黄太夫人娘家的侄女嫁进来的场面,便心里发慌,放低姿态去哄二夫人:“那可真是瞎子撞到福字儿,运气来了呢,正好,今儿里就点了素三珍!两位老太太,大夫人二夫人往隔间儿请吧!”说着便去挽二夫人,二夫人觑着太夫人的神色如常,也不好再作态了。

    一行人围坐了一桌,点的是定国寺闻名的素斋,虽无荤腥,但也鲜香扑鼻。

    太夫人是个镇定的,出口呛了人,还能神色从容的说笑谈天。黄太夫人却只吃面前布的菜,也出声不回应。一顿饭靠着黄夫人活跃,大夫人时而凑个趣,倒还吃得不算沉闷。

    用完午膳,黄三娘想去看佛像壁画,黄夫人拗不过,便让贴身妈妈跟着,又唤来行昭与行明问要不要一道去,行昭不大乐意去,行明却是个画痴,有些跃跃欲试。

    太夫人见状,笑着嘱咐:“想去看看就去吧。今儿个佛寺里没多少外人,带上帏帽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行明笑盈盈地应了,拉着行明便往外走。

    将竹林长廊,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黄小郎君,黄三娘走在前面,快步就往长兄身边凑,便嗔说着:“阿兄,将才怎么不和我们一道吃素斋啊?”

    黄小郎君见带着帏帽的行明与行昭跟在后面,微微一怔后,便躬身作揖:“静一师太佛法玄妙,沛与之相谈,一时便忘了时候了。万望两位小娘子勿怪沛怠慢之礼。”

    行明没想到黄小郎君竟会向她作揖赔罪,忙侧开身避开过这个礼,连忙摆手:“不碍不碍,您用过午膳了吗?”

    “未曾。听过师太一席话,就如同饮下琼枝甘露,一点也不觉得饿。”黄小郎君站得笔直,温声出言。

    行昭在旁边冷眼瞧着,这黄沛未必没有存想娶行明的心,避开女眷在静一师太处躲着可以说成知机明趣,向行明作揖赔罪却是明显地在搏好感了。他对行明可能没有好感,却并不反感这桩婚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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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十一章 拜佛(下)

    行明透过帏帽前的青纱,能够隐约看见少年挺直的鼻梁和入鬓的剑眉,脑中无端想起了黎小郎的形容,心头一悸,紧接着就说:“那您快去厢房用饭吧。冰火!中文”

    黄沛笑着点点头,看面前的小娘子富贵天成,手里捧着暖炉,带着青帏帽,看不清脸却香馥扑鼻,又想起来母亲的嘱托“阿沛,就算贺行明只是贺家的庶子嫡女,但她出身在贺家,临安候能不管她?贺家长房儿女娶嫁后能不管她?这能给你给黄家带来无限助力。”,眼眸一暗,温言清朗说:“转过角亭,就能看见柳树林了,可惜冬天里柳树叶子掉光了,能看到红瓦青墙,青墙外面有小贩子在卖热气腾腾的豆腐脑,也有卖黄豆糯米糕的,让丫鬟去买来尝尝也是可以的。若是丫鬟不方便离身,沛也可”

    “阿兄——”黄三娘出言打断,扯着黄沛的衣角撒娇,眼角瞥了眼行明,催着黄沛:“阿兄快去用饭吧,将才祖母还在问你呢。”

    黄沛面带歉意看了眼行明一眼,退了一步,出言告辞。

    待得黄沛转过游廊拐角,行明与行昭举步往前走,听黄三娘语有得色地说:“我阿兄是真正的谦谦君子,你说是吧?”

    行明身形微顿,没有答话,牵着行昭便进了小塔里,塔阁里没有人,两人就将帏帽摘下了,阁壁上绘着的有彩带飘飞的仙女,有坐莲掐指的观音菩萨,有慈眉善目的笑罗汉,精细的工笔画一条线一条线的勾,一寸一寸的染色,做得栩栩如生,颜色明丽,行明看得直咂舌。

    行昭跟在后面,手里紧紧捂着暖炉,看着前面那个披着玫瑰红披风的小娘子,披风让行明穿有些短,堪堪打在膝盖处,玫瑰鲜红的颜色下露出里头秋月色的垂裾,倒也好看。她前世里嫌外面过凉,又嫌没话同行明说,并没有出来,而是守在了太夫人身边,等回来的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贺行明。

    黄三娘见行明没接话,顿感挫败,三步两步追进来,也将帏帽摘了,边说:“贺行明!”

    行明有些不耐烦了,转身便问:“你到底要做什么!”

    黄三娘将头高高一扬,嘴角一翘:“那日你们说黄家与那黄花鱼是一样的货色,随波逐流见利起早,今儿个还不是同我们一道来定国寺。世事无常,因果轮回,可真真是好笑!你贺行明神气啊神奇,现在看你还神气个什么劲儿!”

    “你叫住我们,就为了说这个?看起来你们家不仅不知道逊字儿是什么意思。连最起码的仪德二字都不认识!老的是这样,小的也是这样!真是家学渊源!”行明冷哼一声,立马反唇相讥。

    行昭在旁边一听,顿时有些焦头烂额,行明性子好强,气极了常常口不择言。黄三娘再出言无状,也只是指摘的平辈。行明最后一句话却将对方长辈都牵扯进来了,这番嘴仗怕是不好善了了。

    “你说谁家老的小的都这样呢!”黄三娘瞪大眼睛,直直朝这头冲过来,黄夫人身边的妈妈连忙将她拦住,身子冲不过来,嘴上却没有停:“贺行明,你要不是姓贺,我阿兄才不会答应娶你!你除了姓贺,品貌才学哪点儿比得过魏大表姐!阿兄明明喜欢的也是魏大表姐!”

    话说到最后,那个妈妈吓得不行,又不敢去捂黄三娘的嘴,只能连声唤着:“三姑娘且想想夫人的嘱咐啊!”

    行明气急,张口就来:“你们自己家自甘堕落,大道不走,只晓得攀附权贵想走捷径!现在倒还怪起来我姓贺了!天下的读书人若都像你们家这样,孔圣人能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!”

    行明没能抓住重点,行昭却恍然大悟,黄沛今日从开头到刚才的举止都能解释通了,说黄沛像贺琰,真真是没怪错他。

    行昭一把将还想说些什么的行明拉住,行明比同龄的女儿家都要高,黄三娘竟然也与她差不多的个子,行昭站直了堪堪在黄三娘的耳朵处,只好仰起脸看她,咧开嘴一笑:“魏大表姐?是黄夫人娘家的侄女?和黄家阿兄很亲热吗?怎么今儿不将几位姐姐也叫上呢?”

    黄三娘被问得一结舌,自知失言,又想起了母亲的嘱咐,半天没说话。旁边那个三十出头的妈妈佝着腰杆赔笑说:“哪儿能啊,是太夫人娘家的侄女儿,自幼失怙,是我们太夫人好心,把那三姐妹都接到府里来养着,大郎君也是来请安时偶尔见一面。”

    行明反应过来了,一声冷笑,斜挑了眉梢:“原来是青梅竹马的戏码啊——说你们黄家下贱还真是坐实了。家里养着几个不明不白的东西,也敢来招惹我们贺家。黄沛喜欢那个表姐表妹的,有本事他就把她娶了啊。别看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头,你说你们黄家怎么这么不要脸啊,什么玩意儿。”

    行昭登时有些瞠目结舌,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行明竟会说得这么露骨,她前世是完完全全的恣意放纵,哪曾想她身边的小娘子个顶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竟以行明为最。

    黄三娘张牙舞爪地挣开那妈妈,几步就气势汹汹地就冲到了跟前来了,行昭站在行明前面。大约人到了气急败坏的时候,力气就特别大。黄三娘一把就将行昭推开,行昭一个没站稳,就势坐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行明还没来得及弯腰扶起妹妹,就听黄三娘在耳边恶狠狠说:“我们下贱你就不下贱!?你们贺家?你撑死了也就是只癞蛤蟆,还想装青蛙?你爹可是临安候?你爹是谁!?你爹不过是个下贱奴才生的种!你娘也是个庶女,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,还不许别人生!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了你娘,成亲后儿子都蹦不出来!我们黄家是可怜你,愿意娶你进门,等娶了你,阿兄就纳魏大表姐为贵妾!你要不愿意,你且看看定京城里哪个稍好一点的人家愿意要你!你就等着被贺家卖到那起子商贾家里去吧,你倒还是能卖个好价——”

    “啪——”清脆的一声响打断了黄三娘的话。这些话每一句都戳到了行明的痛处,母亲无子,父亲无能,身份低微。行明气得发抖,红着眼,扬手又给了黄三娘一巴掌。黄三娘本来肤色偏黑,原先被打的右脸腾地一下变成了紫红色,过后被打的左脸也慢慢肿了起来。

    突然安静下来,一行人皆是愣在了原地,黄三娘捂着脸,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行明。贵家娘子间再不对付,也没见过当场就动手打脸的,还一打就是两巴掌。

    “阿弥陀佛,几位小娘子这是在”外头响起一声带了些迟疑的声音。

    行昭侧身一望隔间外面,是定云师太,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尼姑。行明一见来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。

    行昭还坐在地上,前思百转中,眸光瞥到黄三娘捂着脸正要哭,便反应极快地拿手捂着腰,抢在黄三娘前头“哇”地一声就哭了出来,边哭,边嚎:“师太黄家姐姐打我还推了我”

    定云师太一听赶忙进来,将行昭扶起来,连声问,疼不疼,要不要揉揉。

    行昭泪眼朦胧,瘫在定云师太身上,向行明微不可见地一颔首,接着就放声哭了起来:“行昭可疼!行昭不过就问了句,怎么今日不把住在黄家的几位表姐姐也一道带出来祈福,黄家姐姐就生气了,冲过来就把行昭撂倒在了地上。三姐姐就像戏台上的侠女,看不得行昭被欺负,就打了黄家姐姐一下。师太,我们错了,我们不该动手打人!”

    行明受了示意,也上前哭得停不住,边扶住行昭,嘴里边哭诉:“我是不该打黄家姐姐,可她也不该将行昭推成这样啊!”

    定云师太哄了行昭,又要去哄行明。

    黄三娘捂着脸,呆在原处,好容易听明白了,这两姐妹竟然将贺行明打人,三言两语间,就转化成了贺行明是护妹心切,自己才是率先出手伤人的那个。顿时气得一佛升天,二佛出窍,脸也来不及捂了,探身就要去捉定云师太怀里的行昭:“死蹄子你给我起来!年纪不大!就惯会颠倒是非!我就那么轻轻一推!你能被撞得瘫在地上这么久?贺家果然没一个好种!”

    行昭往定云师太怀里躲,哭得更凶了:“师太!您听!黄家姐姐说的话!我要娘!我要祖母!行昭和姐姐快被黄家姐姐欺负死了,行昭腰疼!”

    定云师太受贺家供奉,今日进来又着实贺行昭是瘫在了地上,定京城里谁不晓得贺家四姑娘是贺太夫人心尖尖上的人物。更蠢的是,这黄娘子还敢在人前说这样的话,她不禁蹙了眉头:“阿弥陀佛。黄娘子切记谨言慎行!这是佛堂清净地!”

    言罢,又让小尼姑去请贺黄二家的人过来,又拿手揉按了几下行昭的腰,行昭连声呼痛,行昭一哭,行明也跟着哭。黄三娘被人喝退,心里觉得外头像六月在下雪,明明是贺行明先恶言相向,明明是自己白生生地受了两个巴掌,越想越委屈,也缩在墙角里嘤嘤哭起来。

    第二十二章 欲离

    等几个夫人慌里慌张地来了这塔阁,看到的就是三个小娘子哭成一团的场面。冰火!中文

    黄三娘见黄太夫人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走在最前头,心里如同一块几丈大石头落了地,心头的酸楚和委屈又如波涛般翻涌直上,顿时放声大哭,边叫边往黄太夫人身上扑:“贺家欺负人!贺家欺负人!”

    黄太夫人捂着孙女直哄,带着怒气地诘问定云:“不是说贺家四娘被撞了吗!我们家娘子怎么哭成这个模样!你们定国寺怎么看护的!”

    行昭在定云师太怀里,抽了抽鼻子,会哭的孩儿有奶吃,前世里她不懂,横冲直撞地就算心头委屈到了极点,面上也硬气得很。今生她懂了,该哭便哭,该委屈就委屈,该声东击西就声东击西。金刚石是硬,可在火里不也要被烧成一堆碳,能够把火灭了的还是水。

    行明见贺太夫人由大夫人二夫人搀着,神色从容,步履沉稳地进来了,脸一下子变得刷白。行昭见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,行明掌心被软软一握,不禁泪盈于睫,要是没有行昭方才的机敏,就那一怒之下的两个巴掌,能叫她在定京城里声誉尽毁。

    定云师太被黄家娘子一闹,本就带了怒气,又听黄太夫人强横地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,好容易忍下气,双手合十地唱了句佛:“阿弥陀佛,贫尼一进来就看到四姑娘倒在地上,说是黄娘子推的。黄娘子就冲上来掐四姑娘,边掐边骂四姑娘。”

    贺太夫人站定了,置若罔闻的一副样子,招招手让行昭与行明过来:“快过来,祖母瞧瞧,伤着哪儿了没?”

    又想起将才那小尼姑来请时结结巴巴地禀告,说是贺四姑娘被推搡在了地上,如今腰正疼,贺三姑娘与黄娘子也哭得不行。按住心下疑虑,见行明哭得一张脸通红,行昭正抽泣着忍着哭,一人一边地拥在了怀里,轻声安慰着。

    黄太夫人听了定云的话,怒气更甚,咄咄逼人:“出家人不打诳语!定云师太您可别瞧着对方势大,就是非混淆啊。照你这样说,还是我们家娘子欺负了贺家姑娘了!”

    黄夫人云里雾里,只好先按住